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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7日 星期三

碧色寨游后感

     

      碧色寨火了,因为一部电影《芳华》。被废弃了10年的火车站挤满了乌泱泱的穿文革绿军装拍照的大妈以及妙龄少女。

     “10块钱一套军装,包含帽子和鞋子,不限时,租一套吧。” 我连忙摇头,摆手:我要是穿这玩意拍照,岂不是要被人骂脑残?一世英名尽毁。

        中国的历史课是背诵历史,而不是思考历史,所以,一般中国人缺乏历史判断能力,更不会有“不拍这样的红色照片”的历史意识。曾有无数人在文革中被穿这样衣服的人揪斗,被穿这样衣服的人拿着皮带抽打,被穿这样衣服的人逼的悬梁自尽或跳河自杀,你说穿这衣服拍照留念表达啥?

        1967年九月,刘、邓、陶(铸)已经被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淹没。该批倒的老干部也都倒了,诞生一年多的红卫兵也就失去了政治利用价值。【1】大规模青年下乡就是變相把红卫兵发配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劳动教养。

      1967年10月,第一批红卫兵前往内蒙古最贫困地区牧民生产队,这条消息上了《人民日报》的头版,一个月后,第二批1200名北京青年出发前往内蒙古和东北,1968年2月8日,列车载着55名北京青年奔赴云南,云南农垦系统开始接收知识青年;10个月后,毛泽东发表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从此拉开上山下乡大幕。军队出面帮助农民接待知青,接管国营农场,成了建设兵团,1970年3月1日,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成立,下辖4个师,32个团,分布于西双版纳、德宏、临沧和红河地区的荒蛮丛林,先后接收知青10.4万人。

       我媽媽的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因為自己反革命出身收到歧視,積極要求進步,要求去了內蒙古插隊,在那裡結婚生子,最終留在了當地。我外婆是清醒的,媽媽長得好看,外婆無論如何也要把媽媽留在身邊,在街道上門做工作,不斷施壓,最終,外婆同意兩個舅舅去蘇北插隊,換取母親留城工作。我舅母也是蘇州大戶人家,自覺出身問題不好,要求積極進步,主動要求到蘇北插隊,幸虧遇到了舅舅,和舅舅也算是門當戶對,在蘇北農場結婚生子。最終和舅舅一起返回了南京。我父親這邊,兄弟姐妹7個,但是沒一個下鄉插隊。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成分不好,爸爸有四個兄弟,各個從小習武,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只要居委會一上門做工作讓她的孩子們下鄉,我奶奶立馬就暈過去了,需要送醫院急救,嚇跑了居委會的人。奶奶是一個超常規的存在,她從未上過班,政府上門安排她工作,她也去不了,天天病歪歪的。後來,她活到91歲,是我們家目前最長壽的一位。人是教育的產物。那個年代,如果當時不接受政府宣傳的語境,不被定義,不被洗腦,是可以省卻很多的折騰的。

      尽管,在1956年的上山下乡运动是为了解决失业问题,但是,经济问题不是主要的,在大量知青下乡的同时有一样多的农民被招工进了城。【2】( 同【1】【法】潘鸣啸|失落的一代,53页)

  
     隨著文革的進程,革命的理想幻滅,更多的人明白迷惘、清醒了。更多的人看到利用權勢強姦女知青的、拿返城名額索賄,這些對當時人來說是極具衝擊力的醜惡的現象,被認為不會在社會主義新中國發生的事。還有極差的生活環境,和各種醫療條件差死亡。1978年冬到1979年春,在云南西双版纳,五万知青罢工甚至绝食请愿返城,这股知青返城风潮迅速波及全国,几个月内,上千万知青返回城市,终结了历时10年的知青下乡运动(右圖為知青下跪請求返城回家)   
        就在知青大返城前夕,1978年8月11日,卢新华在《文汇报》发表了短篇小说《伤痕》。中国的作家们“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以强烈的批判性、暴露性、悲剧性开启了1980年代文学现实主义深化的道路,被称之为“伤痕文学”,这也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第一次自觉地从人道主义立场来塑造文学人物,描写人性被摧残,权利被剥夺的悲剧。

      正视苦难和过去,伤痕文学开创的这一传统,在冯小刚的《芳华》里消失殆尽。电影里,在鹅黄明艳的墙壁和云南湛蓝的天空映衬下,那些残酷幻化成了青春热血,关于这段历史,那些真真切切关于饥饿、物质匮乏的集体记忆,篡改成为色彩亮丽咬西红柿的烂漫感觉。淡化历史记忆的残酷性,迎合了愈合社会集体创伤的需求。父辈人的「记忆沉默」必然带来新生代的「历史无知」,同时,也泯灭社会反省的价值观。

至于,电影热播后,引发一些人,跟风模仿,把肥胖的营养过剩的躯壳的塞进军装里造型摆拍,就是单纯从美学角度看,也很猥琐,更不要說,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人毫無反思。

         
        在碧色寨拍照的这些人并不是当年的红卫兵,真正的红卫兵已经七老八十。这些人是那段历史的贻害,他们在60年代-70年代之间出生,虽然无缘参与文革,他们的幼儿园教育是文革式的,批人道主义毒草、热爱领袖、习惯穿一样的衣服、一切美的东西被视为洪水猛兽。所以,可以想见大媽們對碧色寨濃郁的法式风情的美,不但視而不見,更可能是催生了打烂一切的革命豪情。前几天,我放了青岛几张德国建筑,有人留言,这是建筑代表着殖民地屈辱记忆,怎么还不拆?

      到了火热的八十年代,思想活跃,对文革深刻反思的时候,他们正在工作、恋爱、生娃,有些人总在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這句話是對這群人最好的寫照。這是可悲的一代人,更可悲的是,這種影響還延至下一代。

     大妈们的照片,就是这代人三观以及审美的最佳体现。

       现在提起看病、上学、找工作,找关系送红包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家焦虑的是送礼送不上。很多人已经忘了历史,拉关系”“走后门都是在知青争取返城名额、安置工作中出现的。行贿受贿普遍化也是那时出现的,知青为了能病退回城,主要靠行贿收买医生,一些女知青甚至不惜進行性賄賂。


    在八十年代,有人机灵活络,送礼进入国营好单位,有人赌狠会闹也解决问题,当然,也有人坚持原则不肯送礼,当年輿論可以公开讨论批評行賄,春節晚會说相声讽刺送礼收礼的,而今天,已经没人对这些行为愤怒了。如果一個人不會行賄,估計才會被人怒斥沒用。


     那些大妈奇怪的审美,那些耍泼,下跪請願、那些老了的坏人,無一不是時代的產物,都能在岁月的歷史中,找到這些行为模式、以及审美的出处。人是被塑性出來的,尤其在有着浓厚的集体主义文化氛围社会中,相互依赖的社会关系更加束缚我们和权威对抗。反思、批评、独立思考意味着孤独。


    看着几乎和自己同代人的照片,我经常想,希望自己不被自己所受教育、生活的年代以及成長的文化所局限,能不断去尝试和创造。


    今天是我生日,用此文和大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