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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4日 星期二

林毓生:五四式反传统思想与中国意识的危机

  

编者按: 五四将至,回望百年,我们民族的一代代精英,致力于从西方引进德先生和赛先生。我们的启蒙和救亡刚好赶上了西方科学革命和工业化背景下世俗化浪潮的尾巴。在中国,德先生不幸缺席,而赛先生挟技术的冲击力,成为强势语音,我们误以为有了赛先生就可以强国富民,在引进的主义扫荡了传统儒佛道之后,我们把赛先生供了起来。 98年了。回头看,我们看到一片道德的废墟,今天,我们得重新审视以往、开始反省。





本文原载台湾《中国时报·人间副刊》一九七九年五月九日



1

五四新文化运动至今已六十年,六十年不能算是一段很短的时间,然而今天我们回顾这六十年来文化与思想的发展,我们知道,成绩实在是很有限的。今天我们纪念“五四”,在思想上首要之务是应把五四精神、五四目标与五四思想加以分析,使之分离。如此,我们才能创造地继承五四传统而不被其所囿。


什么是五四精神?那是一种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入世使命感。这种使命感是直接上承儒家思想所呈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与“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精神的,它与旧俄沙皇时代的读书人与国家权威与制度发生深切“疏离感”(a sanse of alienation),因而产生的知识阶级(Intelligentsia)激进精神,以及与西方社会以“政教分离”为背景而发展出来的近代西方知识分子的风格是有很大出入的。这种使命感使中国知识分子以为真理本身应该指导政治、社会、文化与道德的发展。我们这些追求真理的人看到了政治上、社会上的不合理现象,便极感不安,深觉自己应该加倍努力,一方面觉得应该参与爱国运动,另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工作与国家前途甚有关连,只要把它做好便是救国之一途。


这种使命感发展到最高境界便是孔子的“知其不可为而为”的悲剧精神。因为我们具有使命感,所以我们有所归属。即使我们对政治与社会许多不平、不合理的现象深感愤慨,但我们不消极,不气馁,不自怨自艾,不上山静思,也不玩世不恭(做这类事的当然也有,不过,那不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主流)。这种入世的使命感是令人骄傲的五四精神,我们今天纪念“五四”,要承继这种五四精神,发扬这种五四精神。


什么是五四目标?大家都知道五四运动最初是一个内除国贼外御强权的民族主义爱国运动。所以它的基本目标是:使国家强盛。但强国的办法很多,如要逞一时之快,用法家或近代极权主义的独裁办法在短期之内是可能奏效的,虽然这种办法有其内在不稳定性。五四运动是在合理、合乎人道、合乎发展丰富文明的原则之下进行的爱国运动。所以它是与自由、民主、法治、科学这些目标分不开的。虽然这六十年来这些五四目标受到了不少左右政治势力的分化与压迫,以及中国知识分子内在思想混乱的干扰,但在今天,我们可以说“五四”对自由、民主、法治、科学的要求是中国人民一致的愿望,不是任何统治集团可以抹煞的。这种要求的渊源实种因于五四运动,可见五四运动影响之深远。经过六十年的历史考验五四运动所追求的目标,在今天看来产生了更为崭新的意义。凡是真心关怀国家前途的中国人都应为实现这些五四的目标尽最大的努力。


什么是五四思想?这个问题可分从思想内容与思想模式两方面来看。而思想内容可再分为形式的与实质的两个层次。在形式层次上,五四人士喊了不少口号,高谈自由、民主、科学、思想革命、文学革命等。但他们到底认为什么是自由、民主、科学、思想革命、文学革命呢?我们虽不必对五四人士过于深责,因为他们的思想深受当时种种环境的影响,之所以不能深入是有客观的历史因素的:但不能不指出,他们的这些观念在实质的层次上是相当肤浅、浮泛,甚至错误的,例如胡适主张的“八不主义”文学革命论,现在看来是很不通的。他们把科学看成了宗教,对之产生了迷信,这种“科学迷”式的科学主义是很不科学的。最糟糕的是,许多五四人物为了提倡自由、科学与民主,认为非全盘而彻底地把中国传统打倒不可。这是与自由主义基本原则完全违背的。而这种“全盘否定传统主义”却直接引发了“全盘西化”那种大概只能产生在中国的怪论。


我们今天纪念“五四“,要发扬五四精神,完成五四目标,但我们要超脱五四思想之藩篱,重新切实检讨自由,民主与科学的真义,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的和它们与中国传统之间的关系.这件事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然而,与其在圈子内平原跑马,人马皆惫而毫无进境,不如做一点切实功夫,更上一层楼。五四人物,不是悲歌慷慨便是迫不及待,很少能立大志,静下心来做一点精深严谨的思想工作,当我们今天确切体验到文化界、思想界浮泛之风所产生的结果之后,我们应该在这个时候领略一点历史的教训了。


五四思想之实质内容,实在地说,是与他们未能从传统一元论的思想模式(monistic mode of thinking)中解放出来有很大关系.而这种思想模式是导引形式主义式的全盘否定传统论的重要因素。我们今天要破除这种形式主义式的思想,进行多元的、分析的、根据具体事实的实质思维。根据博兰霓的知识论与库恩(Thomas Kuhn)的科学史的观点,只有这种实质思维才是真正创造的过程。换句话说,我们要产生新的实质思想来解决我们的问题。


下文我将根据一篇原用英文发表的短文,说明在英文拙若《中国意识的危机》一书中所讨论的五四全盘否定传统主义的谬误的原因与含意,希望借此指出,我们今天如要创造地继承五四传统,必须开始进行对传统创造的转化(creative transformation)这份艰巨的实质工作。



2


在二十世纪中国史中,一个显著而奇特的事是:彻底否定传统文化的思想与态度之出现与持续。近代中国的反传统思想,肇始于一八九0年中国社会中第一代新知识分子的兴起。但是,在传统中国政治与文化架构崩溃之前,亦即辛亥革命爆发之前,中国人一直认为中国传统是一个混合体而不是一个化合体——其中包涵多种不同的成分与不同发展的倾向;而这些不同成分与不同倾向是彼此不能相融的。是时,传统尚未解体,所以尚未产生以传统为一完整有机体的概念。当时对传统的反抗者,虽然甚为激烈,但他们的攻击是指向传统中特定的点、面。可是,崛起于五四早期的,第二代知识分子中对传统做全盘彻底的反抗者,却把传统中国文化、社会与政治看成了一个整合的有机体——他们认为真正属于中国传统的各部分(那些世界各国文化,包括中国文化,所共有的公分母不在此列)都具有整个传统的基本特性。而这个传统的基本特性是陈腐面邪恶的。因此,中国传统被视为每个成分都具有传统特性的、应该全部摒弃的整合体或有机体。这种彻底的全盘否定论自然可称作整体性的(totalistic)反传统思想。


但是,五四整体性的反传统思想者对于中国传统全盘否定的‘意缔牢结”式的(ideological)献身,事实上,并不蕴涵他们已经与中国社会与文化的遗产隔绝,也不是说他们因此便能够不承认中国过去在许多方面的成绩,或不声称中国过去有许多成就。这些“承认”与“声称”,从逻辑的观点来看,是与他们“意缔牢结”的立场(即:对中国传统的全盘否定)相互矛盾的。不过,这种“承认”与“声称”本身却深受全盘否定传统主义的影响。这些对于中国过去成就的“承认”或“声称”不是根据外国的观念架构被形式地或专断地提出来,便是指谓人类各种不同文化的共相(因此,不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一些极少数的人,如鲁迅以及与他的思想具有契合感的知识分子,因为内心资源比较丰富,可以拒抗自己的“意缔牢结”的立场,但是,为了避免显然的矛盾,他们对于在传统架构崩溃以后尚能生存、游离的、中国传统的一些价值之意义的承认与欣赏,是在末明言的意识层次(implicit level of consciousness)中进行的。根据以上的陈述,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整体性或全盘式的反传统思想在五四时代占有极大的优势是一项明显的事实。


此种有力的全盘否定传统主义对于激进的与保守的思想与“意缔牢结”均有深远的影响。例如,毛泽东自己曾说过,在他的思想形成的的青年时代,他是《新青年》的热心读者,并是那个杂志主要发言人的崇敬者。中式马克思主义有许多特色,这些特色反映着中式马克思主义的前提与马克思主义与列宁主义的前提有实质的不同。这些特色包括:李大钊与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的新解释(特别注重意志功能,强调思想具有改变社会现实的能力),以及持续不断的“文化革命”的要求(这种要求—向以对旧文化的激烈排斥为其前提)。这些特色实导自五四运动的激进传统。这并不是说毛式思想之渊源与五四反传统主义之渊源完全相同。毛派一再强调的“文化革命”与对旧文化的排斥,无疑地是与毛泽东一生不同时期中政治、经济、文化、国际关系等许多因素之相互作用有密切关系。然而无可否认地,这种要求“文化革命”与排斥传统的思想是毛泽东思想中不变的主题,无论党的路线是如何的转变与跳动,这个主题却始终未变。


如果我们把眼光转到二十世纪中国学院的与政治的保守主义思想与意识型态,这些思想与意识型态大都在社会层面不甚有效,而在文化层面也并无冲刺之力。保守主义思想与意识型态之软弱无力,正说明了二十世纪中国缺乏可资它们成长的社会、政治、与文化的环境。同时也说明了在不同程度上五四时代的全盘否定传统主义对了它们的影响力——许多保守思想与意识型态,在自身无法独立发展的情况下,成为对五四反传统思想的直接反应。


尤有进者,虽然反传统态度与反传统运动在别的时代与别的地方也曾发生过,但,就五四反传统思想笼罩范围之广,谴责之深,与在时间上持续之久而言,在整个世界史中可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现象。由于它对中国的过去之攻击是采取全盘式的,这个整体性反传统主义影响所及,使得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个重要方面形成了独特的性格。这种性格在其他各国的民族主义中也是少见的,一般而言,民族主义的自觉是经由对自己民族之过去的珍惜之情而培养出来的。民族主义者通常倾向夸耀与歌颂自己的历史与自己的文化,倘若自己民族的文化遗产,由于来源庞杂或尚未高度发展(如非洲、中东、或东南亚许多国家)——因而不易明确的界定,在这种民族当今的民族主义者,通常是要热情地找寻自己历史的根源,以便重建此一文化遗产。相反地,五四时代的反传统主义者,虽然也认为他们的传统文化与政体是他们特有民族生活的泉源,但是他们却与这个传统文化与政体产生了极大的疏离感,为了民族的生存与发展,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与政体进行了强烈的反抗与抨击。他们也是民族主义者,但他们底民族主义是反传统的民族主义。在“意缔牢结”的层次上,整体性的反传统主义不允许任何传统成分得到正面的估价与理解。但是,整体性反传统主义与民族主义在思想上的混合,产生了极大的紧张,造成了日后中国思想史与政治史上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


笔者在用英文写成的《中国意识的危机:五四时代的激烈反传统主义》(1979)一书中曾试图研究上述反传统思想的新异特性与它在近代中国思想史与政治史上的含意。为了能够深入探讨此一问题的矛盾性、繁复性、分歧性、与统一性,经过多方探索,我发现最好的办法是对五四知识分子中三位领袖人物——陈独秀、胡适与鲁迅——的反传统意识的源流及性质做一比较研究。这三位人物极不相同,但在他们的思想中却都达到了一共同的结论:现代中国社会、政治、与经济改革的先决条件是思想革命,而这种思想革命首先需要全盘摒弃中国的过去。此种五四激进知识分子建基于整体性反传统主义的,对于根本思想变迁应具有优先性的主张,并不是由于他们之间彼此性格甚为类似的缘故,也不是由于他们持有相同的政见,或具有相同的文化,思想的发展趋向所导致的。(事实人在任何同一时代里,我们很难找到在性格上、做人风格上、政治意见及行为上与思想的发展上,有像陈独秀、胡适与鲁迅那样迥然不同但却又坚持同一“意缔牢结”的三位知识界的领袖。因此,这种“五四综合特征”不是心理学、政治学、经济学或社会学的律则所能解释。这是一个真正的历史问题,必须从二十世纪中国繁复而辩证(dialetical)之思想的、社会的“变迁”与“持续”的脉络中加以探讨。


此一激烈反传统运动的统一性,可从考察它呈现的不同方式与它内在的冲突的涵义而得知。这个运动在中国近代史中的涵义也可由此掌控。拙著中对于这三位五四领袖的思想、基设(presuppositions)、与关怀的分析主要是为了了解达一运动之统一性与繁复性及其成因与涵义。从这一观点来看,拙著并不是这几个思想家的合传。


前已提及,五四反传统主义者认为中国传统为一有机体。因此根据五四式反传统主义的理路思辩下去,他们的反传统运动,若有任何意义,就必须是整体性(全盘式)的。易言之,根据他们的观点,传统中的许多可恶成分都不是单独事件,它们实在都与中国文化的特质有关。而他们认为中国文化的特质是导源于中国最基本的思想;所以,只攻击所厌恶的某些规范、教条,对五四反传统主义者而言,实在不够深刻。由于他们认为中国最基本的思想影响及于传统中每一成分,所以,不打倒传统则已,要打倒传统,就非把它全部打倒不可。当然,他们的全盘否定论并不是在对中国过去的一切,经过详切的研究以后,发现无一是处,才提出来的。根据他们的观点,这种仔细研究中国过去一切的工作,并不值得考虑,并不是因为这种庞大的工作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而是因为那是一件迂腐而并无必要的工作。因为,根据他们的一元论所肯定的中国传统为一有机体的观点、所以,无需做此工作就已经知道中国特有的一切都是要不得的。所以,整体性反传统思想,实际上,犯了“形式主义”或“抽象主义”的谬误。(这里“形式”二字相当于“形式逻辑’中所谓“形式”的意义。所谓“形式主义”谬误,是指一种根据未对实质问题仔细考察而武断采用的前提,机械地演绎出来的结论。)这种谬误是一种对于文化与社会之形式建构的了解,犯了这种谬误的人却(不自觉地)以为这种了解是实质的了解。形式主义只是头脑中的建构,但形式主义者却以为这种头脑建构实有所指。事实上,它无可避免地把具体事实扭曲化了、简单化了。因此,探寻整体性反传统主义之起源,主要是要解释为什么五四时代的反传统主义者会对视中国传统为一有机体的那种观点,那样地深信不疑;易言之,为什么他们不能洞悉他们论点的谬误。


五四整体性反传统主义之掘起,主要是由于三种因素——输入的西方文化,传统政治秩序崩溃以后所产生的后果,与深植于中国待续不断的文化倾向中的一些态度——相互激荡而成。经由“普遍王权”(universal kongship)的符号与制度的整合作用,中国道德、文化中心与政治中心是定于天子的位置之上。(虽然中国传统中有“从道不从君”的观念,虽然这项观念与天子承受“天命”为天下政治与道德中心的观念之间产生了中国传统中的一种“紧张”(tension),但因种种此处不能详论的原因,“从道不从君”这个观念并末使位于中国政治与社会秩序中心的天子也是道德与文化中心的观念发生动摇。)因此我们可以说,中国的政治秩序与道德、文化秩序是高度地整合着的。“普遍王权”建基于对“天命”的信仰上,从汉代以降,更因儒家思想中产生了极为精巧的有机式宇宙论而得到增强。(这种有机式宇宙论之兴起主要是因为阴阳五行学说已揉杂在儒家之中的缘故。)因此,‘普遍王权”的崩溃不仅导使政治秩序瓦解,同时也使文化秩序损坏了。这不是说,在这种文化解体的情况下,中国人就不再持有任何传统的观念或价值,而是说经由传统的整合秩序所形成的价值丛聚〔cluster of values)与观念丛聚(cluster of ideas)(一组价值或观念彼此相互连结曰丛聚)遭受腐蚀,或从原来接榫处脱臼了。易言之,传统文化与道德之架构解体了。那些仍要维护传统观念与价值的人被迫只得寻求新的理由。因为在中国传统思想内容之内,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安稳地被视为当然,所以其中每一方面均可能遭受怀疑与攻击。从分析的观点来说,传统政治与文化架构的解体,为五四反传统主义者提供了一个全盘否定传统论之结构的可能(structural possibility)。于是,在结构上便可采用从传统中演变而成的一个思想模式(mode of thinking)做武器,来对中国过去进行全面而彻底的攻击。从这个意义上看,全盘否定传统主义是辩证地与中国传统中的特点关连着的。但是,我在这里却不欲引发一个纯粹有机体的影像用来形容传统的中国,使它看来好像是以不能分隔的成分造成的一个整体。在《中国意识的危机》一书中,我曾指出,传统中国中一些分歧的思想并末融会在通行的正统学说之内,诸如柳宗元的素朴的社会演化观与《抱扑子》中所收录的鲍敬言对于“天命”观念的批评(他认为那只是虚构的神话)。但,正因这些异端思想不能汇入儒家思想的主流,无论它们如何具有原创性.却都很难在传统的中国得到发展。当我们对“传统中国社会具有高度的整合性”这个命辞做了必要的保留与加减以后,我认为,无论从理论的建构或材料的证明上说,这个命辞都是站得住的。既然我们已经明了传统中国社会的确具有高度的整合性,我们便可探讨它对中国传统与近代历史之深远的影响。


正在中国传统的思想内容解体之时,五四反传统主义者却运用了一项来自传统的,认为思想为根本的整体观思想模式(holistic—intellectuallstic mode of thinking)来解决迫切的社会、政治与文化问题。这种思想模式并非受西方影响所致,它是在辛亥革命以后政治与社会的压力下,从中国传统中认为思想为根本的一元论思想模式(monistic—intellectualistic mode of thinking)演变而来。这里所谓的一元论思想模式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殊倾向,是视为当然的,是横越中国许多派思想藩篱的共同特点。这种视思想为根本的整体观思想模式,认为中国传统每一方面均是有机地经由根本思想所决定并联系在一起。在反传统主义者接受了许多西方思想与价值以后,当中国传统文化因其架构之崩溃而失去可信性时,其中陈腐而邪恶的成分,从这种思想模式的观点看去,并不是彼此隔离的个案,而是整个(产生根本思想的)中国心灵患有病毒的表征。这种病毒侵蚀了每件中国事物。因此,如要打倒传统,就非把它全盘而彻底地打倒不可。这个极为“意缔牢结”式的全盘否定传统运动,之所以如此僵化而热烈,主要是因为它自身有其形式的—致性与“合理”性,而这种形式的一致性与“合理”性是因为它的论式与其他想法“绝缘”的关系。


换句话说,五四人物根据他们所强调的根本思想决定一切的整体观思想模式去看许多传统成分的罪恶,他们发现这些罪恶与腐朽实与传统中的基本思想有一必然之有机关系.他们认为这些罪恶不是单独的、互不相干的个案,而是由于基本思想有了病毒之故。当然,中国传统并非无一是处,不过,如前所述,传统中仁爱之说等等,在五四反传统者的眼里,只是世界文化的公分母,不是中国特有的东西。中国特有的东西均因产生它们的母体患有病毒而患有病毒.所以,如要革新,就非彻底而全盘的反旧不可。


五四知识分子思想之内并没有资源可以用来对这种“意缔牢结”做批评性的检讨;这种单简论式的立场完全受了视为当然、预设的、思想模式(assumed mode of thinking)所左右.人不能否定他视为当然的预设(assumptions)——只要这种预设一直被视为当然。


在这篇短文中我不能充分地说明我对陈独秀,胡适,鲁迅反传统思想的分析;不过,我可以说陈氏代表整体性反传统主义(全盘否定传统论)的直接反映,而胡氏改革主义在思想上之所以失败,是因它受到他的整体性反传统主义自上而下控制的缘故。在另一方面鲁迅在近代中国思想上的地位可从他运用自己的精神力量去超越他的全盘否定传统主义来观察——在明显的、辩难的意识层次上,他对传统的攻击超过了口号的呐喊,达到了对传统中国文化黑暗面与中国人性格症结的犀利而深入的了解,而在隐示的,末明言的意识层次上,他能认知一些尚存的传统道德价值的实质意义。因为在他创造的笔触之下他能使形式主义式的反传统运动,变成了对传统罪恶的具体描述,凡读过他底作品的中国读者,很少能不对自己的文化与自己的性格反省的。就达成反传统的目的(暴露与清除传统的邪恶与/或[and/or]无用的思想与行为)而言,他的成就远超过其他反传统主义者.虽然鲁迅在显示的意识层次上以中国传统为一有机体而对之做无情的全盘攻击;但他对具体事实的确切感(concrete sense of reality)与他内在的精神力量(一种抗拒把心灵不同层次中复杂不协调的思想化约[ruduce]为单简的“统一”思想的力量),导使他用艺术的形式(小说的体裁)来说明一些传统的道德原则与价值。这些道德原则与价值虽然已离开了他们在过去架构中的碇泊之处,它们却仍是他内在的、纯正的理智与道德的肯定的一部分。我曾尝试阐明其中的一端:“念旧”——这一道德原则为鲁迅及许多现代的中国人所普遍接受。儒家世界观(world view)的要点之一是:“真实”(reality)的“超越性”(transcendence)与“内涵性”(immanence)具有有机式(organismic)的关连,在现世的人生“内涵”看“超越”的意义,身后之事反而是不被重视的。建基于道德自主之上,非功利的人际关系之真正情感一旦产生(无论是经由已有的社群关系或因偶然的机遇),便构成了人生过程中一个基本的创造的泉源,由此,人可以接触到宇宙之中“内涵”的与“超越”的“真实”。从这个观点来考察,中国人所注重,象征人际关系之真正情感的“念旧”,不仅是一个道德原则,亦具宗教的涵义。


在五四时代,虽然鲁迅持有非凡的理知与精神力量,他最终却未能在他显示的、辩难层次上超脱“传统”与“现代”形式主义的二分法,同时也没能更进一步探讨在他底隐示的、未明言的意识层次中,他所“发现”至今尚存的传统文化中一些成分的理知与道德价值的意义,虽然,这种“发现”就是对上述“二分法”的具体而实际的超脱。在强烈的全盘否定传统主义弥漫的气氛之下,他对一些中国旧有思想与价值尚具生命力的认识,似已到了他的艺术视野的极限。鲁迅不仅未能更深一层地探寻如何超越整体性反传统思想,并进而为中国传统之创造的转化(creative transformation)奋斗;相反的,他的灵魂反而被他的“发现”所扯裂,这个“发现”在他的灵魂深处引起了复杂而强烈的冲突,因它与他所献身的全盘否定传统主义是无法相容的。这种鲁迅思想中的冲突,由他自己独特的方式,反映着二十世纪中国意识的危机。




2021年3月17日 星期三

碧色寨游后感

     

      碧色寨火了,因为一部电影《芳华》。被废弃了10年的火车站挤满了乌泱泱的穿文革绿军装拍照的大妈以及妙龄少女。

     “10块钱一套军装,包含帽子和鞋子,不限时,租一套吧。” 我连忙摇头,摆手:我要是穿这玩意拍照,岂不是要被人骂脑残?一世英名尽毁。

        中国的历史课是背诵历史,而不是思考历史,所以,一般中国人缺乏历史判断能力,更不会有“不拍这样的红色照片”的历史意识。曾有无数人在文革中被穿这样衣服的人揪斗,被穿这样衣服的人拿着皮带抽打,被穿这样衣服的人逼的悬梁自尽或跳河自杀,你说穿这衣服拍照留念表达啥?

        1967年九月,刘、邓、陶(铸)已经被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淹没。该批倒的老干部也都倒了,诞生一年多的红卫兵也就失去了政治利用价值。【1】大规模青年下乡就是變相把红卫兵发配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劳动教养。

      1967年10月,第一批红卫兵前往内蒙古最贫困地区牧民生产队,这条消息上了《人民日报》的头版,一个月后,第二批1200名北京青年出发前往内蒙古和东北,1968年2月8日,列车载着55名北京青年奔赴云南,云南农垦系统开始接收知识青年;10个月后,毛泽东发表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从此拉开上山下乡大幕。军队出面帮助农民接待知青,接管国营农场,成了建设兵团,1970年3月1日,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成立,下辖4个师,32个团,分布于西双版纳、德宏、临沧和红河地区的荒蛮丛林,先后接收知青10.4万人。

       我媽媽的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因為自己反革命出身收到歧視,積極要求進步,要求去了內蒙古插隊,在那裡結婚生子,最終留在了當地。我外婆是清醒的,媽媽長得好看,外婆無論如何也要把媽媽留在身邊,在街道上門做工作,不斷施壓,最終,外婆同意兩個舅舅去蘇北插隊,換取母親留城工作。我舅母也是蘇州大戶人家,自覺出身問題不好,要求積極進步,主動要求到蘇北插隊,幸虧遇到了舅舅,和舅舅也算是門當戶對,在蘇北農場結婚生子。最終和舅舅一起返回了南京。我父親這邊,兄弟姐妹7個,但是沒一個下鄉插隊。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成分不好,爸爸有四個兄弟,各個從小習武,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只要居委會一上門做工作讓她的孩子們下鄉,我奶奶立馬就暈過去了,需要送醫院急救,嚇跑了居委會的人。奶奶是一個超常規的存在,她從未上過班,政府上門安排她工作,她也去不了,天天病歪歪的。後來,她活到91歲,是我們家目前最長壽的一位。人是教育的產物。那個年代,如果當時不接受政府宣傳的語境,不被定義,不被洗腦,是可以省卻很多的折騰的。

      尽管,在1956年的上山下乡运动是为了解决失业问题,但是,经济问题不是主要的,在大量知青下乡的同时有一样多的农民被招工进了城。【2】( 同【1】【法】潘鸣啸|失落的一代,53页)

  
     隨著文革的進程,革命的理想幻滅,更多的人明白迷惘、清醒了。更多的人看到利用權勢強姦女知青的、拿返城名額索賄,這些對當時人來說是極具衝擊力的醜惡的現象,被認為不會在社會主義新中國發生的事。還有極差的生活環境,和各種醫療條件差死亡。1978年冬到1979年春,在云南西双版纳,五万知青罢工甚至绝食请愿返城,这股知青返城风潮迅速波及全国,几个月内,上千万知青返回城市,终结了历时10年的知青下乡运动(右圖為知青下跪請求返城回家)   
        就在知青大返城前夕,1978年8月11日,卢新华在《文汇报》发表了短篇小说《伤痕》。中国的作家们“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以强烈的批判性、暴露性、悲剧性开启了1980年代文学现实主义深化的道路,被称之为“伤痕文学”,这也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第一次自觉地从人道主义立场来塑造文学人物,描写人性被摧残,权利被剥夺的悲剧。

      正视苦难和过去,伤痕文学开创的这一传统,在冯小刚的《芳华》里消失殆尽。电影里,在鹅黄明艳的墙壁和云南湛蓝的天空映衬下,那些残酷幻化成了青春热血,关于这段历史,那些真真切切关于饥饿、物质匮乏的集体记忆,篡改成为色彩亮丽咬西红柿的烂漫感觉。淡化历史记忆的残酷性,迎合了愈合社会集体创伤的需求。父辈人的「记忆沉默」必然带来新生代的「历史无知」,同时,也泯灭社会反省的价值观。

至于,电影热播后,引发一些人,跟风模仿,把肥胖的营养过剩的躯壳的塞进军装里造型摆拍,就是单纯从美学角度看,也很猥琐,更不要說,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人毫無反思。

         
        在碧色寨拍照的这些人并不是当年的红卫兵,真正的红卫兵已经七老八十。这些人是那段历史的贻害,他们在60年代-70年代之间出生,虽然无缘参与文革,他们的幼儿园教育是文革式的,批人道主义毒草、热爱领袖、习惯穿一样的衣服、一切美的东西被视为洪水猛兽。所以,可以想见大媽們對碧色寨濃郁的法式风情的美,不但視而不見,更可能是催生了打烂一切的革命豪情。前几天,我放了青岛几张德国建筑,有人留言,这是建筑代表着殖民地屈辱记忆,怎么还不拆?

      到了火热的八十年代,思想活跃,对文革深刻反思的时候,他们正在工作、恋爱、生娃,有些人总在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這句話是對這群人最好的寫照。這是可悲的一代人,更可悲的是,這種影響還延至下一代。

     大妈们的照片,就是这代人三观以及审美的最佳体现。

       现在提起看病、上学、找工作,找关系送红包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家焦虑的是送礼送不上。很多人已经忘了历史,拉关系”“走后门都是在知青争取返城名额、安置工作中出现的。行贿受贿普遍化也是那时出现的,知青为了能病退回城,主要靠行贿收买医生,一些女知青甚至不惜進行性賄賂。


    在八十年代,有人机灵活络,送礼进入国营好单位,有人赌狠会闹也解决问题,当然,也有人坚持原则不肯送礼,当年輿論可以公开讨论批評行賄,春節晚會说相声讽刺送礼收礼的,而今天,已经没人对这些行为愤怒了。如果一個人不會行賄,估計才會被人怒斥沒用。


     那些大妈奇怪的审美,那些耍泼,下跪請願、那些老了的坏人,無一不是時代的產物,都能在岁月的歷史中,找到這些行为模式、以及审美的出处。人是被塑性出來的,尤其在有着浓厚的集体主义文化氛围社会中,相互依赖的社会关系更加束缚我们和权威对抗。反思、批评、独立思考意味着孤独。


    看着几乎和自己同代人的照片,我经常想,希望自己不被自己所受教育、生活的年代以及成長的文化所局限,能不断去尝试和创造。


    今天是我生日,用此文和大家共勉。


2021年2月11日 星期四

广州基督教传教士小考(中)

 17世纪这波传教热再度兴起,天主教的传教士们立刻深入到广阔的中国腹地的穷乡僻壤去盘点早先耶稣会教士们(大部分)留下的遗产,而新教的传教士们的处境和第一批来中国的耶稣会教士们很相像,他们进入中国第一站是广州,首先设法在广州立足。

天主教的神职人员不能结婚,新教的教士们则拖家带口,1843年前的广州规定外国妇女不能在广州生活,传教士的家属只好留在澳门,从广州出发到澳门看家眷,就要三天时间,这也限制了早期传教士们的活动范围。


到中国后,新教的传教士们主要学习语言,了解中国,翻译圣经、源源不断地出版中文宗教文章和小册子,这为今后的传教工作夯实了基础。这些小册子流传甚广,结果始料未及。


教士们对出版很重视,为此招募了了受过训练的印刷工。美国第一位汉学家何三畏就是被美部会任命为中国差会的印刷工。英国汉学家麦斯都也是一位印刷工。新教教士留下的两大遗产,出版印刷和兴办教育,早期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因为这些印刷所需要翻译甚至编撰大量书籍,需要精通双语的写手,只能自己培养,米怜的印刷所也是他创办的英华书院的一部分,麦斯都在上海的印刷所叫墨海书院,都培养了很多汉学家和大量翻译人才。


马礼逊到中国7年后,迎来了第一位工作伙伴米怜(William Milne, 1785-1822),在此之前,马礼逊一边提高自己的汉语水平,一边独自一人埋头翻译圣经和编撰字典。中国政府对外国人管理严格,挣钱可以,其他免谈,作为一名传教士在广州的生活实在太困难了。


(广州十三行)


1843年之前,【1】在广州做生意的外国人被指定区域居住,集中管理,都住在广州城外十三行珠江边的一片小区域,以“区隔华夷”,而且,也不是人人可以入住,“舶长曰‘大班’,次曰‘二班’,得居停十三行,余悉守舶” 【2】只有船上的高级船员才能租住在十三行,其余只能住船上。但凡外国妇女,商人的妻女以及女佣都禁止登船上岸。外国人被禁止雇佣中国女佣。外国人也不能坐轿子,也不能跟中国人学习中文,也不能私自雇佣中国人,外国人不能和中国人随便接触,更别说传教了。【3】


米怜在广州待了数月秘密学习中文,也帮着马礼逊完成圣经的翻译工作。马礼逊的《华英字典》编撰工作已经完成,东印度公司决定全力支持这本字典的出版。1814年,东印度公司为此专门列支了经费,在澳门成立了东印度公司澳门印刷所,并聘请了专业印刷工人汤姆斯(Peter Perring Thoms)负责字典印刷工作。


当时的中国中文印刷采用雕版,西方印刷使用活字印刷,这本厚厚的中英文合璧的字典采用什么方式印刷成了问题。雕版太浪费了,而且涉及表格、行间距、注脚线等一系列排版问题,【4】讨论和实验的结果是全部采用金属活字印刷。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在中国境内进行中文金属活字印刷。

中文金属活字印刷是传教士们花了十几年时间,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为了能便宜、便捷的印刷中文或者中英文混合出版物,1808年,英国浸信会在印度的雪兰坡(Serapore)印刷所采用把中文雕版逐行锯开和英文铅字间行排印了办法。后来又把中文雕版锯成单个字,以缩小中文面积,减少纸张成本。1811年时,雪兰坡印刷所开始用雕版制造铅活字,终于把最初每个1.6-1.8厘米中文字,缩小到了0.5-0.8平方厘米。大多数专家认为汤姆斯印刷字典时,直接雕铸所需的铅字,采用随用随铸的方式,刻了十万多个中文铅字完成了印刷。

1815年,马礼逊的字典开印,直到1823年4月,耗时八年,才全部印完,东印度公司为此提供的赞助高达10440英镑。这本字典一共印了750本,其中650本被赠送给作者,作为稿酬。整个字典共分6卷,收录4万词条,总计4827页。汤姆斯留下的这套字后被美国传教士何三畏借走,用来印刷麦都斯的《闽南语词典》。后来,英国驻华公使兼香港总督璞鼎查爵士(Sir Henry Pottinger,1789年-1856年)把这套活字赠送给了美国海外传教委员会印刷所,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毁于十三行大火。


也在这一年,马礼逊和米怜翻译的圣经也到了可以付印的程度。在广州过完冬天,米怜和中国雕刻匠梁发,带着招募的十几位中国刻板工出发前往马六甲,开办印刷所。1816年,伦敦传教会为这个印刷所招募印刷工人,印刷工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1796年-1857年)前来应聘,十九世纪中文出版印刷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登场了,他把石印技术带到了中国。


石印是平版印刷的一种方法,是德国人逊纳菲尔德(1771~1834)在1798年发明的。19世纪初,石印技术已在欧洲普及。石印技术省去了繁琐费时的雕版过程,印刷时间缩短,而且工艺简单,传教士一个人也能开印,各种文字不受限,极大降低了成本。后来,石印技术被中国出版界接受,又因其保持汉字书法韵味,深受读者喜爱,一度取代了雕版,成为最主要的印刷方式。

1817年,麦都思到达了马六甲。这位语言天才很快掌握了汉语,两年后,他也成为伦敦传教会的传教士,并负责在东南亚一带传教。1921年,他在巴塔维亚(今印度尼西亚雅加达)建立了自己的印刷所,用石印术印刷中文书籍。这家印刷所和与米怜在马六甲的印刷所、以及新加坡印刷所三足鼎立,成为1842年以前传教士在南洋建立的三大印刷基地之一。1922年米怜去世后,巴塔维亚印刷所异军突起,成为伦敦传教会的主要印刷基地。这家印刷所在鸦片战争后,被麦都思迁到了上海。

1826年,马礼逊从伦敦度假回中国,携带了一台石印机器,这是中国境内最早的石印机器,1829年东印度公司驻广州办事处搞了一台更先进的石印机。马礼逊培训了一名中国石印工人屈亚昂( Kew A-gang),屈亚昂是最早一批替传教士工作的雕版印刷工人,自1831年起受雇于伦敦教会,是中国最早学会石印的工人。现存最早的中文石印书刊是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九月和十月两期《各国消息》,由麦都思在广州主编、出版,现存仅二册,收藏在英国伦敦。现知最早用石版印刷的中文书籍,是麦都思于1829年石印的《东西史记和合》。

活字印刷效率更高,1838年,巴黎皇家印刷局(Royal Printing Office)把雕版铸成铅板,然后锯开,得到单个铅字。自古登堡起,欧洲的字母活字的规范工艺是这样的:先将阳文反字母刻于软钢上,火萃后变硬,形成字范(punch)。再用坚硬的字范冲压较软的铜板,得到阴文正字,做成字模(matrix)。最后,再用这字模浇铸铅合金活字。这套方法对中文来说太昂贵,因为中文字多。西方各国都想解决这个问题,法国人拆字,英国人求助于概率。


在法国汉学家鲍塞尔(M. Pauthier)的建议指导下,印刷工勒格朗制作了“拼合字”,一共3000多个字模,包括214个偏旁、1100个基本汉字,偏旁和基本字可组合出22471个汉字。这也是后来汉字五笔输入法的思路,这种“拼合字”极大减少了字模的数量。后来,法国人的中文印刷基本上都是用的拼合字,美国长老会把一套勒格朗的拼合字带到了宁波。

1828年,英国传教士塞缪尔·戴尔(Samuel Dyer,1804—1843) 来到英华书院的印刷所工作,研究中文的活字印刷。在伦敦学习汉语之初,戴尔就找了两位同学,把马礼逊翻译的中文《圣经》仔细数了一遍,发现《圣经》使用的汉字大约只有3600个;1832年起,戴尔把“四书”、《三国演义》、《烈女传》等共14种中文著作的汉字也统计了一遍,发现这十四种书共包括3232个汉字,其中常用字约1200个。戴尔写了一篇论文,并认为只需花费400镑,铸3000多字,就能得到一套字范。在广州商人以及伦敦总部支持下,戴尔募集到了所需资金,从1833年开始,使用欧洲规范工艺打造字范,到1835年初,戴尔得到了四套活字。


伦敦传教会对这项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从1842年3月开始,戴尔开始造一套更小的字,到1846年时,完成的大小字范累积到3891个。因为英华书院和印刷所 后来搬迁至香港,这个铸字工作最终在香港完成,因此把这套活字称为“香港字”。从1850年代初开始,香港字一直成为中文印刷市场上最主要的活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860年代中期,另一位传教士姜别利(W.Gamble,1830-1886)做出改进。


美国长老会传教士姜别利沿用戴尔的方法,对汉字使用频率继续深化分析,他查了包括《圣经》在内的28种书,共130万字,发现其中重见达一万次以上者有13个字,重见一千次以上者有224个字,其中重见不超过二十五次者仅3715个字。姜别利进一步将中文铅字分为常用、备用、罕用三大类,并据此设计了排字架,正面中间八盘装常用字,上下各八盘装备用字,两旁边四十六盘用来装罕用字。每类字都按照《康熙字典》部首检字法分部排列,他的这一发明使得印刷捡字比过去快了最少三倍。


这位传教士还发明了电镀造字法。他用黄杨木刻阳文,电镀制成紫铜阴文,镶入黄铜壳子形成字模。这不但极大降低了铸造成本,还缩小活字的尺寸,而且字形明晰美观。上海美华书馆利用他的方法制成铅字七种,一号至七号,并大量出售,这就是我们最常用的“宋字”,又称为美华字。


至此,传教士基本上解决了中文活字制造的问题,同时也发明了快捷实用中文排版检字方法,为中文印刷使用西方近代活字印刷解决了最基本、最关键的技术问题,形成了较为成熟的中文活字印刷技术。【5】


马礼逊的传教事业在1814年也取得了突破。马礼逊要求他的仆佣和助手参加他家里每天的祷告活动以及主日崇拜等活动,其中一名叫蔡高的印刷工人非常的虔诚,坚决要求入教,经过数年考察,1814年7月16日,在澳门海滨一处陡峭的山崖旁,马礼逊为其施洗。蔡高成为中国第一位基督徒。米怜也是这么要求的,两年后,另一位印刷工,和米怜一起去马六甲的梁发也成了一名基督徒。


1817年1月,广东地方官员搜查英国东印度公司澳门印刷所,蔡高和马礼逊的中文老师容德三以及另一名印刷工偷渡到马六甲,投靠米怜。蔡高和梁发,当时仅有的两名华人基督徒,跟随米怜学习了大半年,都成了当时马六甲宣教站的写手。不久,蔡高因严重肺病病故,而梁发则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梁发跟着米怜办中文刊物,成了公认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记者。


米怜去世后的第二年,马礼逊回英国探亲。马礼逊在出国前,把一直协助米怜工作的梁发召回广州并按立为传教士,梁发成了第一位中国籍传教士,在广州和澳门两地往来传教。马礼逊回到中国后,又把梁发册立为牧师。梁发回故乡传教,把本村一名青年发展为基督教徒,并开办了一所新式教育的儿童学院。 


1827年,马礼逊再次回到中国第二年,写了一封公开信,请求美国派遣传道士来中国。1830年裨治文和雅裨理两人抵广州。第二年,一名自由传教士郭士立(Karl Friedrich AugustGützlaff,1803年—1851年)也来到了中国和马礼逊汇合,更多的传教士,开始源源不断进入中国。


郭士立大部分时间跟着商船沿着中国海岸线到处跑,并尽一切可能广为散发基督教书籍。后来,郭士立把自己在1831年-1833之间,乘坐鸦片船,在中国沿海一带旅行时的所见所闻写成游记《中国沿海三次航行记》(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郭士立三次探险的第二次争议最大,因为是担任鸦片走私船的翻译,帮着推销鸦片。最后一次探险活动则是市场调查,测绘水水文航线。郭士立发现,北方市场正在以合适的价格出售来自国外的各种商品,要扩大对华贸易,就要打开北方市场,郭士立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武力而不是商议。

郭士立这一系列探险鼓舞了传教士们散发圣经和宗教小册子的热情。也在这段时间,梁发把他跟洋人所学15年的东西,写成了九本、洋洋洒洒十万言的系列布道书——《劝世良言》(Good Words exhorting the Age),经马礼逊修订后1832年在广州印刷出版。洋人沿着河道散发宗教小册子,很难讲有什么作用,大部分中国人不识字。拿到小册字后转手就卖了,梁发不但是印刷专家,还是散发传单小册子的专家,他在广州一次传教,可散发7000多册小册子,他开创性带着另一位教徒屈昂跑到科举考场门口散发他的《劝世良言》。【6】


1934年,马礼逊因病去世,他被埋在了澳门妻女的身边,这一年,东印度公司的对华经营特许被取消,英国开始派出了对华商务官员,越来越多的传教士不顾禁令,沿河深入内地散发小册子,也跑到贡院门口散发。1935年,麦都思和“美国海员之友传道会”(the Seaman’s Friend Society)的另一位传教士史蒂文(Edwen Stevens )租了阿里发洋行的一条双轨横帆船,带了两万册小册字北上寻找地点散发。


根据美国汉学家史景迁的考证,【7】1836年,洪秀全第二次去广州应试的时候,遇到了这位刚刚回到广州不久、特别热心散发小册子的史蒂文,并得到了一本梁发写的《劝世良言》。


八年后,这本小册字被翻出来认真阅读了,洪秀全与表亲冯云山、族弟洪仁玕自行洗礼,还跑到了广西一带传教布道,而且信徒者众,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仅洪秀全在赐谷山区就发展了100多教徒。


这一年,郭士立在香港组织华人创办了“福汉会”,到第二年,会员就达到了200多人,1846年还在广西设立了几处分会,包括在桂平县,这里的客家人正成群的加入冯云山创办的“拜上帝会”,有2000之众。【8】史景迁在他的《太平天国》一书中认为,这也许是郭士立给他们打下的基础。1847年初,正在广州的洪秀全、洪仁玕收到了福汉会成员邀请,去罗孝全的教堂听课。


罗孝全(Issachar Jacob Roberts 1802—1871),来自美国田纳西州,是美国浸礼会牧师,他自学成了传教人,和郭士立是好友,郭士立创办“福汉会”时唯一的外国人会员。鸦片战争爆发后,传教士们纷纷远走澳门等地避难,《南京条约》签订后,局势稍微稳定,罗孝全第一个回到了广州,跟郭士立一样,罗孝全洗船穿着中国人的衣服,操着跟郭士立学习的客家话,在田野乡间到处散发小册字。1846年,罗教士刚刚在广州南关东石角租地,建造一座礼拜堂。在这个教堂,洪秀全学习了三个月,第一次读到了全本的圣经,差一点被洗礼,脾气暴躁的罗孝全误以为其为了钱财才入教,洗礼前改变了主义。在洪秀全临行前,罗孝全还送他一本郭实腊等人翻译的《新遗诏书》。后来,这本书被太平天国多次翻印。

七年过去了,1853年,太平天国在南京建立政权,改南京为天京。对上海租界的外国人来说,叛军已经近在咫尺。西方各国对中国正在发生的“这场世人所见过的最大的革命”众说纷纭。【9】


上海的英文报纸《北华捷报》说,“上帝的手插入到这个大运动中,这是无可怀疑的。”罗孝全从传教士韩山明那里知道太平天国的首领洪秀全竟然是自己的教徒,在广州当地一份报纸说吹捧洪秀全,举止“纯洁无暇”,是先知,可能是在“争取宗教信仰自由”。【10】


1853年4月27日,英国全权公使兼香港总督文咸爵士(Sir Samuel George Bonham,1803年-1863年)下令在上海的英国蒸汽战舰HMS Hermes北上,他决定亲自访问南京。不过,处于外交对等原则的困惑,文咸并未下船,与北王韦昌辉及翼王石达开会面的是船长费熙班(E.G. Fishbourne)和翻译密迪乐(Thomas Taylor Meadows),这趟旅行带回的信息相互矛盾。


麦都思研究了这趟旅行收集的文件和信息,说太平军似乎“在某些方面优于欧洲人”,他指的是天平天国的清教徒道德倾向,以及太平军严明军纪,太平军《行营规矩》规定不得杀害平民,不得烧毁房屋,更不得擅入民宅。同时,太平军使用的圣经更是让麦都思亲切和振奋,在1853年12月29日写给伦敦传道会的信中说:“旧约方面,他们采用郭士力的译本,没有做出只字片语的改动……。新约方面,他们采用我和郭士立在1835年的译本……。那是这些译本的最早版本之一,是起义者按他们所得到的原原本本的采用”。


但是,英国公使文咸认为太平天国宗教是一种“伪造的启示”,虽然以旧约为基础,但是“摻入迷信和谬误成分”。【11】


这年的9月份法国公使布尔布隆(M.de Bourboulon )也跑去了南京。英国公使去南京的理由是要让太平军确切知道英国政府的中立立场,法国公使的目的是“将法国对天主教徒的保护扩展”到南京【12】太平军进入南京后,南京有200左右天主教徒,他们的财产遭到劫掠,教堂被捣毁,死伤不少,很多人差一点被砍头。天主教南京教区主教赵方济(F. X. Maresca)发表文章谴责太平天国。


法国公使的翻译,耶稣会传教士葛必达(Staislas Clavelin)觉得太平军“诚实有礼”,但是,葛必达却被嘲讽谩骂了一通,因为法国公使布尔布隆称咸丰为“皇帝”,最后会见不欢而散,但是,布尔布隆给法国外交部的报告称赞太平天国运动是“一场毕宗教、社会和政治之功于一役”的彻底改变。天主教的主教们是谴责天平军的主力,浙江主教当尼库尔(E. Danicourt)讽刺太平军是“新教胡作非为所产的畸形儿”。


美国公使在马沙利为英国人第一个跑到南京生气,美国海军正全力以赴日本之行【13】,没有合适的船只前往南京。罗孝全也设法到了上海,请求马沙利批准他去南京,马沙利威胁说,他敢去,要么遣送他回国,要么就绞死他。马沙利的继任者麦莲(Robert Mclane)于第二年5月到了南京,罗孝全向其请求随行,遭到了拒绝,麦莲带上了传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 )和伯驾。后起之秀美国并没有受到太平天国的重视,美国人表达“友好之意”的愿望没有被传达到位,美国人收到一份要求他们以后年年朝贡的回信,海军助理军医法斯(Charter Fahs)等八人沿着南京城墙溜达,被抓去严加审讯。美国公使麦莲向国务卿递交的报告和传教士裨治文回上海后发表《调查报告》,都否定太平天国,不是真正的基督方向,配不上文明世界的尊敬。美国公使麦莲认为,跟太平天国打交道“差不多是不可克服的困难”,裨治文认为太平天国可能不会承认清政府和外国签订的条约。


直到1860年,罗孝全才终于到了南京。一年前,洪仁玕率先设法到了南京。洪仁玕跟洪秀全一起到罗孝全的教堂学习,率先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能成功和洪秀全汇合。在天平天国定都南京,英法美各国纷纷去南京一探究竟的时候,洪仁玕到了香港,找到了传教士韩山明(Theodore Hamberg,1819-1854)


韩山明生于瑞典京都斯德歌尔摩(Stockholm)是德国差会崇真会派遣(Basel Mission)的传教士。他也是第一位来中国的瑞典传教士。这家德国差会向广东客家地区派遣传教士,源于士郭士立大力推荐。派遣的传教士都跟着郭士立学习福建话,和罗孝全一样是福汉会成员。


洪仁玕找到韩山明向他讲述了太平天国的故事,洪秀全的梦,还有梁发的小册子。韩山明给洪仁玕施洗,并用英文写成《太平天国首义记》(The Visions of Hung Siu Tshuen and Origin of the Kwang-si Insurrection)一书在香港出版,以《中国叛军首领》(The Chinese Rebel Chief )在伦敦出版,为太平天国的基督徒募款。1854年,洪仁玕带着韩山明赞助的盘缠和望眼镜、指南针等厚重的礼物前往南京。此行并不成功,洪仁玕被困在了上海,寄身麦斯都的墨海书馆,后来他提出“开放新闻馆,任命新闻官”的主张即来源于此段经历。


洪仁玕因为留宿了吸食鸦片的朋友,被教会驱逐,只好又回到了香港,这次他去了马礼逊和米怜创办的英华书院,帮助英华书院校长的著名汉学家、传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1815年-1897年)翻译儒家经典,也在学校教学生历史和文学。理雅各对洪仁玕非常欣赏和信任,说洪仁玕是”唯一一个和他走路时勾肩搭背的中国人“。洪仁玕的还推荐了同族兄弟当了理雅各的管家。


在史景迁所著的《太平天国》说,理雅各始终主张翻译成“上帝”而不是“神”,这个天平天国用法一致,这让他们走得更近。理雅各认为上帝在其他地方也可能留下见证,即使这些见证被歪曲。1863年,戈登率领的英法联军配合清军镇压太平军,理雅各发表公开信抗议:“我的国家对他们(太平天国)的态度,让我每思及此,便以自己是英国人而感到羞耻。”


郭士立和理雅各等不少西方传教士曾对太平天国寄以厚望,因为他们想“藉太平天国,使中国成为基督化的国度”。他们认为《以赛亚书》第49章11节、12节中提到的“斯人将自秦之地而来” 中的Sinim 就是中国。


作为朋友,理雅各告诫洪仁玕远离太平军,安心传教。但是,其他传教士们不这么认为,太平天国所欠缺的,只是正确的教义和合格的传教士,这一切将随着他们的到来迎刃而解。理雅各的助手湛约翰,赞助并鼓励洪仁玕去南京。尽快劝说南京方面和洋人合作,是洪仁玕急着进入南京的一个原因。


洪仁玕担任了太平天国的干王,提出了《资政新篇》仿效西洋,主张采用美国政治体制,兴办工厂、铁路等现代企业、开办报馆、改善福利、禁止滥用死刑等二十八条近现代改革措施。但是,都沦为纸上空谈。1862年10月,洪仁玕在香港时的故交、中国第一个在美国大学毕业的留学生容闳到天京拜访洪仁玕,提出多项改革,未能实行,失望离去。


1860年,太平军进入上海周边,外国传教士蜂拥进入太平天国辖区。美国传教士高第丕(T. P. Crawford)、花兰芷(J. L. Hoimes)、赫威尔(J. B. Hartwell)伦敦传教会的艾约瑟(JosephEdkins, 1823-1905)和杨笃信(Griffith.John,1831一1912)、英国圣公会安立甘会牧师包尔腾(J. S. Burdon)、英国美以美会牧师伊诺森(John Innocent)、法国新教巴黎福音会牧师劳(Oscar Rau)英国传教士卢卫廉(William Lobschied)还有罗秀全,包括之前的戴作士(Charles Taylor)前后有12位之多。1861年的时候,罗秀全被任命为洋务丞相。到1862年年初,罗孝全也离开南京了。


传教士们在华传教两大障碍,一是多神崇拜、一是偶像崇拜,这两点和洪秀全的拜上帝教见庙就拆,“唯上帝真神”的主张完全吻合。用伦敦会教士艾约瑟(Joseph Edkins,1823-1905)的话来概括: 这个革命运动是大有利于基督教的【14】。1860年6月初,以艾约瑟为首的一批传教士到达苏州,见到了忠王李秀成和洪仁玕。这时的外国传教士们盛赞洪仁玕已经将新旧约圣经视为上帝的示和真理的准则。洪仁玕对艾约瑟表示, 他对三位一体的见解与正统的基督教教义是完全一致的。此时的传教士们对天平天国的满怀憧憬。


在艾约瑟和洪秀全之间一场关于基督教教义的讨论,让传教士们对天平天国的态度急剧转变。其中,传教士们最不能忍受的观点是,洪秀全认为自己是神送下来,让他修改圣经的。【15】即使是同样反对偶像崇拜,传教士们的理由和洪秀全的也不一致。传教士们认为上帝是无形的,而洪秀全认为上帝有形,但是不愿意被世人所见。艾约瑟认为一个外国基督徒是不能支持这一运动的, 因为它被巨大的罪恶和暴行所玷污。【16】


1860年9月《北华捷报》发表了刚刚访问了南京的花兰芷牧师的一封信,这位传教士说“基督教的名称被冒用于一种令人作呕的偶像崇拜制度。”,”他们对于上帝的观念是歪曲的,比崇拜偶像的中国人的神的观念还要恶劣。”


1863年年初,罗孝全离开南京,逃到了停泊在南京江面上的英国军舰狐狸号上(Peynard)。2月4日罗孝全在《北华捷报》发表了他与洪秀全的决裂宣言。“我现在反对他们的程度并不亚于当初我支持他们的程度。”这时在太平天国管辖范围内的外国传教士已经差不多走光了。


1860年已经是转折点了,这一年,《北京条约》签订,传教士们最关心的自由传教问题,已经获得清政府的许可,甚至,连百年前之前遭到没收的教会财产也可以获得赔偿,清政府率先做出大幅改变,1861年,总理衙门设立 ,专门和外国人打交道。大清帝国的洋务运动正蓬勃发展。随着罗孝全的离开,清剿太平军面临的舆论防线已经瓦解并开始转向。太平天国寄望得到西方列强的支持的努力,付之流水。英国方面拒绝了洪仁玕签订通商和好章程的请求。


清教徒式的女权运动和道德自律,在中国其他的反叛运动中,虽然也不乏类似的倾向。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一次,通过基督教,中国革命和世界历史开始共振。洪秀全尽管仍未跳出儒家文化赋予他的社会刻板印象,在基督教启示下,见到孔庙就烧砸,甚至挑战皇权,不认可世间之主。马克思说这是一场令人赞叹的革命。


共产党在一段时期内把太平天国视作自己先驱【17】我看到更多的辛亥革命的诸多影子,带有革命倾向的秘密社会,打倒满清政府的号召,以及头发上的文章,满清“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终成了革命的标志。1866年孙中山在广东出生,太平天国播下的种子,已然生根。


太平天国运动把基督教融入中国模子,平均主义被赋予新的内涵, 而太平天国的镇压者意识到现代化和维持传统社会形式以及加强正统密切相关,【18】预演了中国近代史化的线路,其背后根深蒂固的文化,那道阻断中国融入世界文明的巨大的隔膜。至今,依然顽固存在。


卫三畏在他的《中国总论》论述太平天国农民运动时说,“如果基督思想在人们头脑中扎根,那么政府权力性质自然会改变” 。这大概是后来,特别是21世纪很多中国知识分子迫切地投身中国基督化过程最大动因。



参考文献

【1】指1843年签订的《南京条约》

【2】清《粤海关志》

【3】根据两广总督的李侍尧的进呈,乾隆颁布了《防范外夷规条》内容

【4】谭树林|英国东印度公司与中西文化交流

【5】胡国祥|《近代传教士出版研究 》

【6】【7】史景迁 Jonathan. D. Spence |天平天国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1 

【8】【9】裴士锋 Stephen R. Platt|天国之秋 引述《泰晤士报》评论,就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世人见过最大的革命“。P011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4

【10】【11】【12】史景迁 Jonathan. D. Spence |天平天国:三船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1

【13】马休·卡尔佩斯·佩里(Matthew Calbraith Perry,1794年-1858)1853年7月8日率领4艘蒸汽船艇,打开日本国门。艾约瑟|访问南京纪事

【14】施嘉斯|旅华十二年 [M]

【15】Jane R. Edk ins. Ch inese Scenes and People. with Notices ofChristian M issions and Missiona ry Life in a Se ries of Le tters from Va rious Parts of China. with a Narrative of a V isit to Nank ing by her H usband. the Rev. Joseph. Edk ins, 1863, p. 294

【16】] S. W. Bushe l,l obituary notice: Rev. Joseph Edk ins, D. D. Journal of the Roya lA sia tic Society, 1906.

【17】菊池秀明 |讲谈社中国史:末代王朝与近代中国: 南来之风的兴起---太平天国运动与列强,P32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4

【18】谢和耐 Jacques Gernet |中国社会史  Le Monde Chinois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0